三生石上故事
人死后,走过黄泉路,到了奈何桥,就会看到三生石。它一直立在奈何桥边,张望着红尘中那些准备喝孟婆汤、轮回投胎的人们。
传说三生石能照出人前世的模样。前世的因,今生的果,宿命轮回,缘起缘灭,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。
千百年来,它见证了芸芸众生的苦与乐、悲与欢、笑与泪。该了的债,该还的情,三生石前,一笔勾销。
缘定三生的一块石,多少人梦寐以求。前生今世的因果,或许没人说得清。三生石上旧精魂,倒是人格的魅力大些。
此石当襟尚可扪,石旁斜插竹千根。
清风不改疑圆泽,素质难雕信李源。
驱入烟中身是幻,歌从川上语无痕。
两言入妙勤修道,竹院云深性自存。
上面这首《三生石》诗系明代的袁宏道所写,写的是杭州灵隐与下天竺法镜寺之间那块“三生石”的故事。这则故事古老而伤感:话说唐时洛阳名士李源,字子澄,是一位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。其父名李橙。唐玄宗末年,发生安禄山之乱,李橙死于乱军之手。李源见父亲已死,悲痛万分,复见世事纷扰,遂绝意仕途,发愿为父守孝,至死一不为官二不娶妻。就到惠林寺隐居起来,渐渐地,发现寺中僧人圆泽颇有文才,为人又纯正,故结为莫逆之交。闲时,两人游山玩水,追古寻幽,遣兴抒怀,常有诗词歌赋相和。
有一次,两人同游峨嵋山。李源本想从荆州沿三峡到峨嵋山。圆泽觉得这样不好,认为从首都长安斜谷路过去更为方便。李源坚决不答应,说:“我已下决心谢绝人世,更无追求仕途的欲望,岂可再提到什么京师长安呢!”
圆泽沉默良久,说:“行止本不由人定,那就随你所愿吧。”于是两人从荆州入四川。路过南浦这个地方时,他们看见一位妇女,背负瓦瓮在汲泉水。只见她外穿旧衣,内着锦裆,身怀六甲的样子。圆泽平静地对李源说:“她就是我要托身转世的所在。”
李源不明白圆泽的话,忙问:“你说什么?”
圆泽说:“这位妇人姓王,我本该成为她的儿子,已经怀了三年了,因为我迟迟不来投胎,所以她一直做不了母亲,养不了儿子。今天既然遇上了,看来已无法躲避。你当念佛号助我速生。”
圆泽香汤沐浴后,对李源说:“我与你交往深厚,彼此知心,今天大限已到,就此别过。三天之后,你要到我投身的家里来,那时正在为新生儿沐浴。新生儿就是我的再生,我那时将以笑为验。还有请你记住,十三年后,我们还会在杭州灵隐天竺相见。”
李源知道圆泽所说非妄,心生悲戚之心,不得不与圆泽诀别。圆泽说罢趺跏坐化了。那边厢王姓妇女生下了儿子。三日后,李源依嘱到圆泽投胎的家里看他,果然,那小儿正被沐浴着,他见李源来,冲着他咧开嘴笑起来。
自从圆泽转世后,李源无心去峨嵋山,返身隐居于惠林寺。于日升月落之间,十三个春秋过去了。李源不忘旧约,只身从洛阳前往杭州,欲在灵隐天竺与圆泽相会。天竺道上,观不尽诱人景色,听不尽溪泉淙淙。但李源无心赏景,他只想看到前世的好友圆泽。边走边想:他真能践约吗?他还像自己那样记住今天这个日子吗?他会不会早忘了十三年前的盟约了?可他一刻都不敢忘!心心念念记着这个前世今生的约,圆泽会不会因为隔了世而淡忘了呢?来到葛源亭畔,正在寻思间,只听有人在隐隐约约地叫喊他:“李源,李源!”
他源循声望去,只见涧水对岸,有一牧童,梳着菱髻,骑在牛背上,唱着竹枝词,一见是他,便朝他挥手相喊:“李源,李源!”李源仔细一看,发现这牧童形貌酷似前世的圆泽,便知圆泽是真的守约的。转世为牧童的圆泽坐在牛背上,对着他唱了一首竹枝词:
三生石上旧精魂,赏月吟风不用论。
惭愧故人远相访,此身虽异性常存。
李源知道圆泽虽身是隔世之身,然旧日性情没有变,一时间百感交集,晃似前世的圆泽朝他走来了,他问:“你身体好吗?”
圆泽笑着说:“李公,你是个守信用的人!可惜你的尘缘未了,我们无法再续前缘了,请你继续勤加苦修。”说完又唱道:
身前身后事茫茫,欲话因缘恐断肠。
吴越山川寻已遍,却回烟棹上瞿塘。
唱罢,牧童拂袖隐入烟霞而去。
故事到此,嘎然而止。余音缭绕,悲凄哽咽。人世难得一知音,高山流水,心心相印。谁知在最不能离别的情况下,生生地永诀了。此情此意何以堪!何以遣!好不容易捱到十三个年头,相约会面的日子终于来了,谁知此身已非彼身,一转眼已成百年身了!人是故人,身已非他,话是故人语,却凄凉难抑:身前身后事茫茫,欲话因缘恐断肠。阴阳两世人,自然走不到一块。心向往之,而身不能至。一方隐入烟霞而去,另一方多了一层悲凉与伤感。三生盟约,却只能一生受用!
有人看了这个故事,会问:明明是两生,如何说成三生?有两种见解或者说法:其一是,所谓的“三生”,即指李源见的第一次是圆泽的本身,第二次见的是圆泽的后身,第三次见的则是圆泽化入烟霞而去的化身;其二是,李源与圆泽相见不过两生,就是前身与后身。根据宋赞宁禅师的解释,圆泽后来又为比丘,故称三生。这个解释有些牵强,但可列为一说。然不管如何,三生石的名称就这样定了下来。
从这个故事来看,好象“三生石”这个名称是从唐朝开始叫起来的。而其实,远在此之前,就已存在了。南朝诗谢灵运曾写过一首《三生石》诗,诗存于《灵隐寺志》,诗曰:
四城有顿踬,三世无极已。
浮欢昧眼前,沉忧贯终始。
壮龄缓前期,颓年迫暮齿。
挥霍梦幻顷,飘忽风雷起。
良缘殆未谢,时逝不可俟。
惊拟灵鹫山,尚想祗洹轨。
绝溜飞庭前,高林映窗里。
禅室栖空观,讲宇析妙理。
这说明三生石在谢灵运时早就存在了,并非从唐朝开始。李源在历史上实有其人,《太平广记》载有他的事迹。这则故事可能是后人根据佛教因果轮回的实质,将石三生与李源的事迹牵附在一起,演变出这么一个故事来。如同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,把两个朝代的人或事牵扯到一块儿,演化出一个千古悲剧来一样。
原来的故事说的是两位男人之间的深厚友谊与隔世之约。其实到了后来,三生石的意义已成情人间的盟誓证物了。一对有情人,站在“三生石”前,定会许下三生盟誓: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”愿望是美好的,誓言是感人的,但海誓山盟如同窗前的浮云,一转眼就飘过去了。当一身孤寂再次来到三生石前,轻轻抚摸着那块字迹模糊,经风历雨的石头,不就是抚摸自己心灵上因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而留下的伤痕么!一段千古佳话,比附于一块普通的石头之上。而这块石头躺在乱草丛中,几被枯叶覆盖住。举目四顾,一派萧瑟,寒鸦点点处,无有人影。是不是再也没有人相信“三生石”的盟约了?是不是千古爱情没有了可以践约的所在——一块普通石头不足以动人心魄?是不是所有的“海枯石烂”成了“海誓山盟”的终结之所?当初圆泽化入烟霞,把李源十三年的美好期待都打破了:辛辛苦苦等待来的相见,却是如此之结局!令人想起“相见争如不见”的诗句来。圆泽唱着“却回烟棹下瞿塘”就不知所终了,可见得有情人再见容易相处难。“问世间情为何物?直教人生死相许。”许得几世呢?恐怕连一世都难呢!
面对这块普通却不甚平凡的石头,人们禁不住要问:人间真的有轮回吗?情人之间真有因缘之说吗?如若有,那么,何以会在诺言面前毁了约;何以会情人反成了仇人?“三生石”的故事越精彩越迷离,后人的疑惑就越稠密。今人张春耘先生到过三生石前,回去之后写了首诗:
山前庙后独愁索,哲学自己陷迷惑。
不知前世谁是我,此生过后又为何!
生老病死痛折磨,更有相思无人说!
人有一辈苦已多,怎堪三生为践约!
三生石前问一声,人间哪里修正果!
问石石不语,问山山无声。惆怅东栏一枝雪,人生看得几清明?于恍惚之间,一阵钟声剪空而来,不落言诠地划破心中的迷团,好似佛祖从远处传来声音:情是妄念,四大皆空,万物皆无。
所以,面对三生石,说什么便都是云烟一朵了